從雙輸到雙贏：能源轉型的挑戰及應對

迄今已有148個國家提出了碳中和目標，覆蓋全球88%的二氧化碳排放、92%的GDP和89%的人口。各國也已在不同程度上發力推進能源低碳轉型。同時，它們基本上都強調能源轉型必須是務實的（realistic）轉型，保障能源安全是推進氣候治理的前提。

可見，各國既要追求氣候安全，又不放棄能源安全。在能源與氣候問題上，魚與熊掌得兼固然是最好的結果。但是，出現雙贏結果的概率究竟有多大呢？

魚與熊掌皆失的苗頭已現

雖然世界多數國家和地區以及越來越多知名企業做出了碳中和的承諾，但是近些年來全球碳排放和能源消費等方面的數據並不能增強人們對實現碳中和的信心，反倒不免讓人們憂心。

1992年在巴西里約熱內盧召開的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是國際氣候治理的里程碑之一，各國領導人在會上表達了應對氣候變化的決心。不過，里約會議至今世界溫室氣體排放量和化石能源消費量都不減反增，而且增幅較大。

能源研究所（Energy Institute）數據显示，從1992年至2022年，世界能源消費相關二氧化碳排放量從214億噸增長至344億噸，增幅為61%，同期煤炭、石油、天然氣消費量分別增長了75%、39%和96%。這些趨勢顯然與碳中和目標背道而馳，並對氣候安全不利。

 圖1 1992年至2022年世界能源相關二氧化碳排放量和化石能源消費量

Source: EI Statistics Review of World Energy 2023.

能源不安全的狀況近年來也越來越明顯。近年來熱浪、暴雨、風暴等極端天氣對各國能源供應的衝擊越來越大。比如因遭遇極端高溫，2022年歐盟國家的水力發電量同比下降了20.3%，其中葡萄牙、荷蘭、西班牙、意大利、盧森堡和斯洛文尼亞的降幅分別高達45.4%、43.2%、38.4%、38%、35.3%和33.2%。

極端天氣也會威脅電網等能源設施，影響民眾用能安全。它們還造成因災死亡人數的增加。世界衛生組織稱，2022年的熱浪僅僅在歐洲就造成至少6.1萬人死亡，而未來歐洲死於高溫的年均人數還將上升。預計從2023年至2050年，歐洲死於高溫的總人數將達到269萬。

 圖2 歐洲因高溫年均死亡人數

Sources: WHO; Nature Medicine.

可見，人類社會能源安全與氣候安全雙輸狀況已經初現，如果不加以有效應對，雙輸狀況將繼續發展，並將給人類社會帶來更大危害。

陷入雙輸困局的政策原因

要實現人類社會能源領域的可持續發展，就必須加快能源低碳轉型，並如圖3所示，儘快實現能源和氣候安全從雙輸的第三象限前進到雙贏的第一象限。但是，目前有較多因素正阻止這一躍進，其中既有經濟、技術等因素，更有政府政策因素。 

 圖3 世界快速推進能源低碳轉型示意圖

資料來源：作者自製

影響世界能源低碳轉型的主要政策因素包括：對清潔能源的支持力度不夠；能源轉型政策不穩定；在實施保障能源安全的“務實”政策時，忽視了對高碳能源路徑依賴的防範，等等。

第一，對清潔能源的支持力度不足。

與人類歷史上的歷次能源轉型相比，能源低碳轉型的緊迫性和徹底性都更強，但推進難度更大，需要各國給予充足的資金等方面的支持。國際能源署的數據显示，2017年以來全球清潔能源投資額年均為1.2萬億美元，對化石燃料的投資額年均為0.8萬億美元。前者是後者的1.5倍。

然而，許多國家每年還對化石能源消費進行大量的隱形補貼。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數據显示，2015年各國化石能源補貼總金額高達5.3萬億美元左右，占當年全球GDP總額的6.5%，到2022年分別升至7萬億美元和7.1%。因此，迄今世界針對化石能源的資金支持力度其實遠大於對低碳能源的支持。

化石能源投入之所以更大，一個重要原因是現階段世界部分國家十分強調通過增加化石能源供應達到減少國內能源貧困、發展社會經濟等目的。同時，它們把發展低碳能源、應對氣候變化放在次要位置。為了發展經濟、改善民生，它們目前正在努力推進的能源轉型並非低碳轉型，而是高碳轉型。如圖4所示，先實現能源安全再追求氣候安全是它們的基本盤算。結果，它們的能源投入嚴重向高碳燃料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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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4 部分國家分階段推進能源低碳轉型示意圖

資料來源：作者自製

第二，能源轉型政策不穩定。

由於政黨輪流執政而不同政黨間的觀念反差大等原因，一些國家氣候政策的連續性較差。其中，美國氣候政策的波動尤其引人注目。如前上述，在1992年裡約會議上氣候變化已成為全球重點議題。之後美國的三位民主黨總統比爾•克林頓（Bill Clinton）、巴拉克•奧巴馬（Barack Obama）和喬•拜登（Joe Biden）在氣候議題上比較積極，但兩位共和黨總統小布什（George W. Bush）和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則比較消極。尤其是特朗普曾多次宣稱氣候變化是中國人設計的騙局，並在他就任美國總統后不久，就宣布美國退出《巴黎氣候協定》，從而對全球氣候治理造成嚴重傷害。

第三，對高碳能源鎖定效應的防範不夠。

自1992年至今，多次出現世界性的能源形勢緊張。與可再生能源相比，化石能源的能量密度更高，供應更穩定，儲運更便利，在應對能源短缺甚至危機時往往見效更快、更明顯。因此，當發生能源供應緊張后，各國往往首先會考慮如何擴大化石能源開發利用規模。

但是能源利用的設備和相關基礎設施的生命周期往往較長。高碳的設備和基礎設施一旦投用，就會長期、持續地排放溫室氣體，並加大人類社會實現碳中和目標的難度。各國政府從其短期的安全等方面的考慮出發，新建、投用大量高排放的能源設施或設備，雖然可能短期內解了它們的燃眉之急，但使世界碳排放的長期負債變得更加沉重，也讓我們的世界變得更加危險。

比如，2022年2月俄烏衝突爆發，之後美國、歐盟等西方國家迅速對俄羅斯進行了能源制裁，反過來俄羅斯也相應進行了反擊。西方與俄羅斯間的鬥爭一度導致世界能源供應形勢趨緊，天然氣供求關係尤其緊張。天然氣的碳排放強度遠低於煤炭，因此前些年世界碳減排優等生歐盟積極棄煤而用氣。

俄烏衝突造成國際天然氣價格暴漲。作為應對，歐盟不得不棄氣而用煤。結果2022年歐盟煤炭消費量在前一年大增的基礎上繼續增加，從6.84艾焦耳增長至6.98艾焦耳。此外，世界其他一些國家也因煤炭供應更安全、價格更便宜而新建了較多煤電等項目。這些將長期支撐煤炭消費，同時不利於能源低碳轉型。
切實推進能源轉型、

應對安全風險的基本思路

能源低碳轉型千頭萬緒。為了從能源安全與氣候安全雙輸的現狀進步到雙贏，各國需要從認知到行動、從減緩到適應，做好長期、艱苦和多維的工作。

首先，需要清醒地認識到氣候不安全的風險並非是未來的且不確定。相反，“未來已來”，風險是現實而確定的。

迄今各國推進低碳政策動力總體上明顯不足，其根源之一是仍然有部分決策者認為氣候危機是將來可能出現的事情，相應地他們推進氣候治理政策的決心不足，緊迫感不強。基於此，各國政府和民眾很有必要加深對氣候危機現實的認識，擺脫患得患失的思想羈絆，開足馬力，加速推進能源低碳轉型。

其次，處理好應急與謀遠、權宜之計與長遠戰略之間的關係。尤其是在解決現實的能源安全（以及經濟安全、政治安全等）挑戰時，一定要盡量避免高碳能源的鎖定效應，減少對未來氣候安全的壓力。

面對相同的安全形勢，不同國家的安全認知各不相同。一些國家的政府可能會始終感受到現實能源安全壓力，並以此為依據持續增加化石能源消費量，而其中部分國家可能是溫室氣體排放大國。這些國家尤其要注意盡量減少高碳能源項目的鎖定效應。

再次，各國必須大幅增加對低碳能源和能源效率的資金等方面的投入。

能源低碳轉型如逆水行舟，如果得到的支持不夠，甚至可能倒退。各國必須在現有基礎上大幅增加對能源低碳轉型的資金、技術、智力等方面的支持力度，促使轉型加速進行，并力爭如期達到碳中和目標。

最後，在努力推進氣候減緩的同時，完善氣候適應措施，盡量減少因氣候災變而遭受的財產和生命損失。

主要措施包括：第一，通過技術和商業模式的創新，提升低碳能源體系韌性，增強其抵禦極端天氣等事件衝擊的能力。第二，各國要有針對性地完善針對熱浪、暴雨、風暴等極端天氣的預防機制。第三，建立和充實地區性和全球性的氣候互助基金，為救災和災后重建提供充足資金，等等。

文 | 王海濱

中化能源有限公司正高級經濟師